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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驾驶的跃进牌货车终于翻上山去。公路平直了,视野开阔了。山里的太阳又鲜又亮,又大又红,映红了凝冻的云团、广袤的草地和牦牛群。看不见一个人。这红蒙蒙的高原大世界里行驶着他单人驾驶的单车。高远的天空、雄浑的大地、车夫、汽车、牦牛构成一幅奇妙神魔的画面。渐渐地,他眼前的唯一的活物牦牛也看不见了。新奇振奋的心又涌上孤独,耳边又清晰了那没完没了的令人疲乏的单调的汽车轰鸣声……他后悔不该接受这次进山任务。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和肉体都会要耗竭在这一座接一座的大山和永无止境的山道上了。他眼前又清晰了那一路上见到的撞坏的翻倒的汽车残骸和伤亡的人的情景,又埋怨起死命叫他接受这次光荣的进山任务的父亲来。是父亲那威严坚决的眼神、话语和自己的好奇心将他驱使到了这会令他心悸一世的穷山恶路上来。他真希望这跃进牌汽车会像大跃进时车队墙报上画的那样,多出两只翅膀来,一展翅飞到目的地又一展翅飞回临丘县。他把油门加到极限依旧感到车速太慢。突地,眼前拔地一峰,迎面扑来。昨晚夜宿时听说过,这山顶平地上有一座雄奇的拉姆雪峰,果真不凡。
但见这峰身披积雪的轻纱,沐浴暖暖的阳光,反射出柔和的粉红色光晕。她迎风而立,宁静、慈祥、端庄,似一位风姿绰约、温善多情的仙女!
五月的天气了,竟还有这般棉软清丽的积雪!
他怦然心动,一扫孤寂埋怨闷苦的心绪。驱车雪峰脚下,跃下车去,一头扎进冷而不寒的积雪里。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看见如此伟大的雪峰!他在雪里翻滚,提着穿毛皮鞋的重重的脚往雪峰上爬,直到力竭时扑倒在雪堆里。喘吁着用手用嘴去抚揉亲吻积雪。这雪,就将他的手脸变成红萝卜色,将他的唇变成樱桃红色,他仰躺成人字形,大口喷吐出团团热气,阳光和雪的反光把热气调配成斑斓的七彩。透过七彩,他看见了迷蒙缥渺的紫云中的峰顶,似一位美丽清秀而典雅的仙女在颔首俯视着他。而他正躺卧在她软柔的怀间。他胸中的弦丝儿发颤了。如此美艳的享受只有在这荒远的大雪山里才会遇见。人呐,没有来过这大山里真白活一世了。
他平息下呼吸,一动不动。他要在这雪山仙女的怀抱里小憩,消除疲劳,养精蓄锐。他合下眼帘,眼前一派暖柔的粉红。
“嗯哇……嗯哇,……”
阵阵“呼呼”的山风送来似有似无的婴孩的啼哭声。啊,雪山仙女,你难道也是一位慈爱的母亲么?他笑了,幻听着那“嗯哇”声。突然,他仰坐起来,憋息凝神倾听。是的,真的是婴孩的哭声,哭得好急切好凄厉!他翻滚下雪峰,迈着重步循声走去。
果然,在公路绕雪峰脚的拐弯处,军毛大衣裹着个婴儿。露出的小脸蛋儿通红,小嘴巴使劲地一张一合。“嗯哇,嗯——哇!……”哭得小嘴唇青紫,近乎憋气。呵,是见魔还是遇仙了?他急步扑到婴儿跟前,惊骇而又心疼地将婴儿搂抱到怀里。这小肉团儿剧烈地抖动着,山崩地裂般地“哇--”地急啼。小嘴唇满圆地张着,小脸蛋憋得血红,欲吐腹中巨大悲怨却又半响无声。秦福根心里突感撕拉般地痛,两团晶莹搅得眸子灼热。蓦地,看见婴儿的颈子边有张宇条。展开看,是印有最高指示:“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笔记本的扉页,上面草草地写着:“再三地拜托过路的司机大哥了,恳请您一定要收下并精心抚育这个刚出世的婴儿,让他成为革命的接班人!具有光荣革命历史意义的大雪山感谢您,拉姆雪峰会永远记住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