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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晴拉住行李箱,来回扫视面前这对夫妻,“不吃了,都回去吧,不用送了。到那边学校有安排人在车站接应,放心吧。”
秦少红听罢,眼眶骤然变红。
贺成勇往后扯了扯秦少红胳膊,半袖衬衫泛起抓痕,“孩子又不是不回来,别这样丧着脸。”
贺晴瞥见,微微蹙眉。
“她自己一个人出远门,我多交代几句而已。”
秦少红说完,闭紧嘴,咬着牙,强忍从骨缝深处钻出的泪意。不是孩子不回来,是她真的最后一次见孩子了。
贺成勇嘴角掀起轻蔑的笑,“长舌妇都没你啰嗦,也就我们父女俩受得了你。”
贺晴有些厌烦父亲对母亲自以为幽默的挖苦。他显然年纪大了,车间工作也懈怠,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在女儿面前唉声叹气,说学费都是他用血泪筑成的。
从暴戾变成嘲讽,是一个男人衰老的象征,浑身都软,只有嘴硬。
手机里同学给她发来消息,贺晴点开一看,忍住笑意。周遭吵吵闹闹,不断有人从旁走过,禹禹独行,三三两两,脸庞挂着一切表情。她抬起头再看父母。人到中年,一个依然高大,一个仍旧娇美。在邻里眼中的神仙眷侣,她一点也不觉得恩爱。家是最会骗人的地方。
18岁了,她觉得该懂的她都懂,都知道。
但此刻秦少红的不舍,又那么地真实。
贺晴迈开步子,没有朝通道走,而是凑上去,站在秦少红面前。秦少红嘴唇微张,眼内期盼几乎淌满空气,渴望一个久违的拥抱,浑身肌理在衫下绷紧。
“妈,我走了。”
贺晴伸出手,轻轻拍在秦少红胳膊,手指往下,捋平贺成勇抓起的褶皱。
“晴子,再见。”
秦少红在心里跟贺晴道别。没人知道她有多伤感那个不能达成的拥抱。拥与抱,是两双手,一对人,要跨越千山万水走到你面前,与你心贴着心。
贺晴不愿意,她不能强求。
秦少红仰起头,目光从每道标识牌前掠过。滚动播放的单色LED屏,车次与目的地分外显眼。往南的,北上的,东进的,朝西的,此刻整个沈阳北站游人如风,再也无根。
她真的要走了。
小时候家里孩子太多,她在吵闹拥挤的四方屋子渡过没有自由的童年。可每逢除夕,母亲总会出现在厨房,说一句“我来洗吧,过年了,你跟他们玩去。”
长大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他像一道隔夜锅包肉,饱腹,但不值得回味。哪儿都不算坏,却哪儿都不够好。坐月子时,四肢不勤的他在家里任劳任怨,说一句”媳妇,辛苦你了。”
回忆总在脆弱犹豫时袭击人的骨气。
所有让她心软的瞬间,不过是常年累月梗在喉头的鱼刺稍稍松动一回。它始终紧紧扎入食管,不上不下,从不消失。
鱼寻氧游,鸟栖暖枝。
待一切尘埃落定,她才明白,这些白活的岁月与人,并不值得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