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完爷，爹才有时间审问姑姑。问姑姑爷被大火烧着时，她在哪？姑姑低着头说，哥，我在屋里做针线哩。
爹说听人说你是提着裤子跑出来的，后面还有红头涨脸的画师，你的第二个衣服纽子扣到第三颗上了。
姑的声音更低了，说，哥，你要相信我。
爹端起桌上爷的灵牌，立到姑姑面前，说，跪下，当着爹，说实话。
姑姑扑通一声直直跪了下去，开始哭，哭得昏天暗地，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爹，我对不住你。
此后，姑姑像变了个人，家里的活争着干，不再怕到地里晒黑了脸，也不再怕柴草弄糙了小白手。顶顶让爹妈放心和高兴的是，姑姑再也不跟画师来往了。她跟画师说从今以后，咱们没有针眼大的关系了。
可怜的张画师一会儿送书，一会儿送画，姑姑在，眼睛连睃都不睃他一眼。他仍来。姑姑不在，他也来。来了就蹲在姑姑窑门口，一张张把他的画塞进门槛底下。姑姑不理画师，却收了画，还照着绣牡丹，绣月季，还绣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叫什么的鸟儿，这些鸟儿都长着红嘴唇。那是她在梦中经常见到的。妈曾戏笑说，你姑姑可能就是那鸟变的，要不，怎么她绣的鸟儿都是红嘴，咱这除了灰丢丢的麻雀，就是叫得让人心里瘆得慌的黑老娃（乌鸦）。
村人第一次看到往地里挑粪的姑姑，都摇着头说，唉，没爹妈的娃就是可怜，在哥嫂手里讨生活，气不长。
妈听到这话很不舒服，在油灯下纳鞋底时，跟已躺下的爹埋怨，你看玉墨张狂的样子，干活时手上还缠块手帕，好像爹不在了，我们就让她干重活，把手都弄烂了，搞得全村人都说咱当哥嫂的虐待妹子。你是亲哥，那不就是说我这个嫂子么。爹瞪着妈，半天才吐出一句，我爹妈没了，你要是敢说我妹子一句不是，你试试，看我不拿鞋底抽烂你的嘴巴。
妈不再言语。
爹突然起来穿衣服，妈问他干什么去，爹也不接话，下炕，靸着鞋拉开门，玉墨，玉墨，你睡了吗？
哥，咋了？你进来。
妈从窗户里看到爹走进了姑住的偏窑里。
爹好半天才进屋，妈问她怎么了，爹背过身去。三天没跟妈说过一句话，且不再让姑姑出门干活。妈说，刚开始干活，谁手不起泡？可爹说，妹子手起泡，就是当哥的不好。
此后，爹坚决不让姑姑在地里干活，只让做饭洗衣，妈更憋气。同样是女人，姑姑比她小几岁，却像个小姐一样，自己连个丫鬟也不如。她听说姑姑是跟别人胡搞，爷没脸见人了，才把自己烧死的。烧的是公爹，按说，难受的不该是她，可她心里堵得慌，又不敢再跟自家男人嘀咕，就当闲话说给邻居五娘，让她保证别跟人说。五娘的侄女正做梦都要嫁给刘掌柜家少爷，于是就添油加醋地逢人便说姑姑让野男人破了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