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霞对爹捏的泥哨固然感兴趣，但是她更心疼爹，不想让他熬夜。小小年纪的钱霞已经知道泥哨能够补贴家用，可是她不想让爹累坏了身子。娘说，捏泥哨可繁琐着呢，左一道工序，右一道工序，半点不能马虎，泥狗子是要做出来给人看的，卖相差，吹不响，颜色难看了，就不会有什么人来买。这名声啊，都是自己积累的，一旦坏了，一传十，十传百，爹爹也就别想出去兜售叫卖了。娘还告诉她，农闲的时候，爹每天都走许多路，这孤山附近，这乐康村，每一条道，每个沟坎，每一道桥，每座村子，爹都熟悉。不仅是孤山，包括附近的几个乡镇，都有爹流下的汗水。
娘说，爹是个聪明的人，只是亏在没人拉扯。不过，能遇上捏泥哨的高人，也是他难得的造化，不然，除了对着家门口的一亩三分田，一时也想不到挣外快的法子呢。娘又说，爹不愿去远的地方，一是舍不得奶奶，二是舍不得她们娘俩，就在家门口种种薄田，卖卖泥哨，糊口度日吧。
小小的钱霞疼惜爹爹，悄悄儿去厨房拿来一个大饼子，那是娘烙的葱油饼，葱是地里长的，油是油菜榨出来的菜籽油，爹爹很爱吃。油灯下，霞儿将圆圆的大饼双手递到爹爹面前，甜甜地说道：“爹，还是先歇一会，不停地捏，不停地捏，手会疼的。爹的手要是坏了，娘也会心疼的，奶奶也会心疼。”
钱霞其实是一个憨憨的女娃娃，这些话她都是模仿娘说的。她觉得爹爹一定会听她的话，因为爹爹常拉着她的手，告诉她：我家霞儿就是长得好看，我家霞儿就是和男娃一样的金贵。爹不是老封建，爹就喜欢女娃。爹供你读书上学，你将来一定能考个大学，从这村里走出去，你就是咱家飞出去的金凤凰百灵鸟。”
水林就一个女儿，自然对她存了很大的期许。
说着这话，水林就对女儿呵呵笑。他不知道自己的话，无形之中给钱霞带来了压力，这当然是后话了。他是抱着一种朴素的愿望，真心希望家里能出一个人才。以前，他将这份希望倾注在弟弟水国身上，现在，他又倾注在女儿身上。在他看来，种田也好，捏泥哨也好，都是辛苦的活计，怎样也不比读书好。其他不说，就说读书人可以穿一身干干净净的衣裤，一天到晚不脏不污，几天不洗也还是清清爽爽，地里干活的行吗？
他愿意看着女儿一点一点长大，变得斯文懂礼，像城里女娃儿一样。走出去，离开埭上，离开乡里，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听见女儿稚气的声音，水林抬起了头，笑道：“霞儿乖，爹不饿，饼子还是你自己吃吧。”
“不，霞儿就让爹爹吃。娘说你最近干活，都瘦了哩。”
水林疲惫地笑了一笑：“好好，爹是真的不饿，不过，你叫爹吃，爹就吃，咱俩一人一半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