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几年前开始每天都对着自己这样的脸,从一开始的不适厌弃,到因它避免灾祸,死里逃生,再到现在被人嘲笑,被迫遮掩,这么多年下来,这张脸始终陪着自己,竟然已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情。不过,她还是希望有一天可以真的站在众人的目光下,既没有生命的胁迫也没有冷漠的嘲笑,那才算是苦尽甘来。
胥瑚将面纱放在台子上,深深呼出口气,将今日一天的的浊气一排而空,这才起身去院子里挑水生火。
这座小院占地不大,一开后门就能看到中央的井以及后面的一棵老树。那棵老树差不多死了,即使眼下已至暮春,依旧不见丝毫发芽的迹象,只有枯黑的枝条指向天空,放在荒野里就像入了鬼城。井周已经被胥瑚擦得干干净净,在水气的浸润下显得潮湿光滑。她将木桶放在井边,伸手从上面拽下钩子挂在桶柄上,又将它抛了下去。木桶牵着麻绳“咚”一声掉到井里,装满水后被胥瑚拽着绳子往上吊。
整个院子拥挤狭小,来来回回几步就能到头。胥瑚站在井边,一阵风忽地穿过院子拍在她脸上,将她吹得猝不及防,赶紧伸手遮挡。而一手松劲,另一手险些抓不住绳索,将她往前一带,差点栽到井里。
胥瑚大惊,再也不顾眯住的眼睛,立刻伸手扶上井边的木桩,用力一抵,堪堪稳住了脚步。她向下一看,自己的脚尖离井壁只有一步距离,再往前一点她就会被装满水的桶拉到井里。她抓着木桩定了定神,然后赶紧双手使劲把桶往回拉,将它一点点拉了上来。
直到把桶放在地上,拿去钩子,胥瑚才吐出口气。刚刚的风往井里吹了不少沙子,有不少都落到了桶里,水面上浮着黄沙,变得十分浑浊,等会儿还得再放着沉一沉才能拿去烧,这样一来不知多久才能喝到热水。
胥瑚虽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加上今天午后的遭遇,就觉得简直不能更倒霉。不过她转念一想,现在有屋子住,有遮风挡雨的地方,确实比以前好了太多,又突然没什么抱怨的了。以往颠沛流离的日子对她来说是一道坎,迈过去了,就会对现在这点小灾小难多了很多包容,又会为以前强大的求生本能感到震惊。
胥瑚摇摇头,费劲地将木桶提回屋里,搁在门口的角落,回手“嘭”一声关上了门。她回到灶台前,用双手隔着布包捧起烧饼,确认没有被刚刚的沙子吹到,这才一口咬了上去。烧饼经历了一个下午已经凉了,吃进嘴里不再松软,硬梆梆的甚至有些咯牙,但丝毫不耽误胥瑚对它的强大食欲。她咬下一大块,掉落的酥皮沾了一脸,不过她已经顾不上弄掉,不停地对烧饼张开饕餮大口,一下下蚕食殆尽。
几个月前胥瑚初来长安,一直居无定处。天寒地冻,没钱住客栈,就跟着一帮流浪汉躲在桥洞底下苟且偷生。彼时河水封冻,冰寒的气息刺进胥瑚的骨髓,每夜都得被冻醒两次。到了白天,再出去找些能干的杂活慢慢攒钱,日子几乎与她来长安之前别无二致。时间久了,她渐渐产生了回去的打算。京城不似外面,容不下她们这种低等的贱民,即使赖在这里一辈子也可能就像现在这样黯淡地活着,不如去找个乡下田园,还不用担心随时扔块石头砸着个贵人。